2008年10月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背包去了怒江一带。之所以去那里,完全是受了田壮壮《德拉姆》的蛊惑。我一直认为,在田壮壮凭《蓝风筝》直达高峰并遭遇重大挫折后,《德拉姆》是最拿得出手的作品。这是他的第一部纪录片,同时也是一部节奏散漫到极度考验耐心的电影。在数字摄影机的帮助下,他把怒江的人情和风景展现得淋漓尽致,做了一次扎实得有些过分的人类学调查,低调而神秘,舒缓而优美。
田壮壮拍《德拉姆》,和他的摄制组可谓历经千辛万苦。在花絮里,他们在丙中洛通往察瓦龙的道路上,曾遇上一次滑坡,人马惊慌失措,镜头仓皇逃窜。在他的镜头下,怒江是穷困的,更是偏远的,淳朴的人们满足于温饱的物质生活,有着原始的宗教信仰(主要是基督教),文化上更是保持着完好的原生态。
但那是在他拍此片的2003年。我到怒江的感觉,大概是五味杂陈了,有高兴、也有遗憾,有期待、也有失望。比如片中所提到的丁大妈,因为这么多年《德拉姆》给她的家庭旅馆带来了好生意,和片中展示的“淳朴”早已经搭不上界了。不仅在网上可以搜到不少关于她的“不和谐”之音,我在丙中洛重丁村拜访她家的时候,也确实感受到一丝与电影不同的薄凉。
变化最大的是交通。在中国,无论在任何一个角落,交通几乎都是发展最快最早的。当初那条令摄制组遭遇滑坡的路,如今不再需要徒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可以行车的土路――虽然路况极差,虽然每年常常因雨季泥石流滑坡断路好几个月,但好歹改名换姓叫“丙察公路”了。甚至连察瓦龙再往北通往西藏察隅的公路,也在修建中,当地人告诉我,尽管和丙察公路一样糟糕,但起码很快就会通车。
在这种情况下再看《德拉姆》,就像是彼时彼地的一次静态摄影,它通篇所采用的静止机位和不动如山的长镜头,正好像相机一样把当时的人和景都保存下来,变成了标本。那部电影的用意全然不在于变迁,即使开头和结尾雾起雾散是相互照应的循环,但田壮壮似乎将时间前后截断,做了一个横切面。该手法颇有行为艺术的味道,几年后,我在贾樟柯的《24城记》里,也找到了这种感觉。
《德拉姆》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完整的“纪录片”,它对茶马古道的核心元素――马帮的叙述,在现在看来是孱弱的。在此类文化题材纪录片中,常见的手法是对历史和民族文化进行一次能多深就多深的挖掘,但田壮壮把这种手段抛弃了。独具风貌的同时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像我所提到的那样――在纵深度上有所欠缺。
要命的是,国内的纪录片创作者们对茶马古道的兴趣并不大,有些已有的作品中规中矩,套路化,看后就忘,没有惊喜。独立导演赵大勇曾经就怒江边的废城知子罗拍过一部同名纪录片,口碑很好,但因为缺乏有力的发行渠道,我想看却一直没能看到。《德拉姆》虽然缺点明显,但在茶马古道这个题材上能超过它的,国内真没有。
但是国外偏偏有。不敢说超过,至少一样地令人难忘,能诱使人产生走一趟茶马古道的冲动。这就是日本NHK和韩国KBS于2009年联合拍摄的6集纪录片《茶马古道》。它比田壮壮的作品更深入、更细致;一方面,这是片长的优势,另一方面,则是双方出发点、思路和风格差异使然。
《茶马古道》可以说很“NHK”,就像你看到的任何一部BBC或美国国家地理出品一样,它也有着那种明显的NHK风格。尤其是配乐,自打姬神喜多郎等人开始,这种东方式的大气音乐调调似乎就没换过。娴熟的镜头,传神的剪辑,系统而细腻的视角,虽然是标准化流水线作业,但我照样被这种极高的商业地理纪录片制作水准所折服。
鉴于此片在历史文化上达到的深度,我那曾经走过茶马古道一部分的经历简直可算浮光掠影,令我羞愧。然而,毕竟是国外电视台,《茶马古道》只能达到纯粹人文层面上的高度,它没有力量也不可能对现代化冲击下的传统文明及其中的具体政治文化困境做一个客观的描述分析,所以越看越美,但也越觉得不过瘾。
网上有人说,NHK这部《茶马古道》什么都好,就是“不是中国人拍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确实是国内茶马古道题材优秀作品的匮乏,才让NHK的片子显得如此精彩,这是我们自己的遗憾。不过,不管是《德拉姆》还是《茶马古道》,其实都是片面的――前者学术,后者文人,真正的茶马古道则充满了现实的烟火气,也许只有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才能完整了解那条路的前世今生。(林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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