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年鉴派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在其皇皇巨著《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中写道:“茶在纪元前已出现于四川,十三世纪征服整个中国。”布罗代尔在著述中,将“征服”的桂冠毫不吝啬地赠与了外表上看似柔弱的茶,是颇耐人寻味的。然而,布罗代尔“纪元前”的时间指称却稍嫌含糊。中国最早的地方志书《华阳国志》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3000年前,在四川地区,人们便开始人工栽培茶树,并且,把茶作为珍贵的“贡品”献给当时的天子周武王。
多少个世纪以来,茶的江湖是宁静的、隐秘的,茶,这南方的嘉木,像一位尘外高人,与山林为伴、云雾为伴、日月为伴,终日韬光养晦。是战争打破了平静,把茶从悠远的幕后推上了世界的前台。春秋战国时期,秦国人的金戈铁马攻下了层峦叠嶂的巴蜀。粗犷、骠悍的秦兵惊奇地发现了这种可以煎煮饮用的灵草。就这样,茶叶不可思议地裹在秦兵们凯旋而归的马革中,怀着秘密的宏大的使命,沿着金牛道走出了四川盆地。茶的内敛的光芒,将注定照耀更加广大的疆域。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即茶)而解之。”世界第一部药物学专著、成书于先秦的《神农本草》,为茶所具有的点金之术作了最有说服力的注释。相传神农是具有特异功能的人,可以凭观察、靠感觉,断定植物入哪经、走哪穴、治什么病。尝遍百草难免中毒。当尝到茶叶后,神农的五脏六腑如经过洗涤一般,干干净净,神清气爽。被后世中国人誉为“茶圣”的陆鸿渐对此深信不疑,在《茶经》中写道:“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并深情地称茶是南方至善至美的神木。千百年来,由于历代茶人的努力,加之文人墨客、士大夫和宗教界人士的推波助澜,茶,这株从仙界飘落凡间的灵草,终于由神圣的祭品转化为日常的饮料,由神农的解毒之药变为普罗大众的杯茗,由贵族的奢侈品变为寻常百姓的“开门七件事”之一。与此同时,茶也走进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一切有如天意。
陆鸿渐的《茶经》甫一问世,喜好玄想的中国人便将“茶”字与中国文化中最为玄妙的“道”字相组合,成为至今仍让世人揣摩不透的茶道。而源于湖南石门夹山寺的“茶禅一味”,东渡扶桑,在邻国日本发扬光大以后,更被视为日本茶道的最高境界,至今统领着日本国民的精神世界。想起公元九世纪初叶的那片帆影,日本人仍心怀感激。
大和民族在茶的光芒中招了安,但茶并不满足,以它的点金之术继续在广大的世界开疆拓土。而茶叶的西游记,充满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当阿拉伯商人在东土大唐购买丝绸的同时,也带回了神奇的茶叶,并把它们运往波斯。几乎与此同时,土耳其商人也在中国边境上以物易茶。公元851年,北非商人苏莱曼在《印度中国纪行》一书中专门写到了茶。可以说,茶叶通往伊斯兰世界的路是平坦的,一帆风顺的。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威尼斯作家拉马司沃撰写了《中国茶》和《航海与旅行记》,首次把茶文化介绍到欧洲。次年,第一位来华的天主教传教士、葡萄牙人克罗兹,把在中国学到的茶叶知识带回欧洲。与此同时,他的同胞海员从中国直接带回了茶叶。
在茶的西游记中,十七世纪最值得大书特书。就像布罗代尔说的那样,茶在欧洲交上了好运。公元1607年,第一箱茶叶由荷兰东印度公司运抵阿姆斯特丹,并成为荷兰最时髦的饮料;公元1618年,中国外交官携带几箱茶叶,作为珍贵的礼品赠送给帝俄沙皇,茶从此进入俄国。此后,茶叶由陆上商队经西伯利亚源源运往俄国,并由此转销欧洲,使斯拉夫族也成为嗜好饮茶的民族;公元1636年,茶光临法国;公元1650年,茶来到英国……公元1662年,嗜好饮茶的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出嫁英国,成为英国第一位饮茶皇后,饮茶遂风靡英国。在此之前,英国基本上还是一个咖啡帝国,但茶叶的品质似乎更对英国绅士的胃口,甚至朝廷中风行的葡萄酒、烧酒等烈性饮料也被温和饮料——茶所代替。从此,以茶代酒成为英国宫廷中的礼仪。茶由此成为豪门贵族的高贵饮料。诗人蒲伯当年是这样赞美凯瑟琳皇后饮茶的:
你,伟大的安娜,
三个国家齐向你低首。
有时,你和君臣商谈大政,
有时,也在茶桌激励朋友。
可以说,在茶绵里藏针的点金术面前,咖啡是不堪一击的,咖啡在英国苦心缔造的帝国迅速土崩瓦解。
远在新大陆的美国人本来就喜欢赶时髦,眼看英国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茶客,山姆大叔怎甘于人后,至清雍正年间,饮茶之风已遍及美国城镇和乡村。而邻国印度,从十八世纪末便开始种植茶树,如今早已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产茶大国。其实,对英国绅士和山姆大叔的征服,茶就已经完成了它一统饮品江湖的世界性蓝图。在今天,茶作为世界第一饮料的霸主地位已神圣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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