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学者黄开发于海鶄楼
如今但凡有些名气的人,家中一定不会少了别人送的茶叶。所以,如果以茶叶多少,论爱茶的深浅,实在不合理,但若是自己品尝挑选再购买者就不同了。我认定,此次采访的北师大文学院黄开发教授是位爱茶至深的人。他在京郊的这处素淡清雅的海鶄楼,应该是许多文人学者倾慕的避世之所了。家中陈列,有他亲自从珠峰大本营背回的石头,有从皖南买回的大块歙砚,有在云南寻觅的捆扎包装的勐海普洱茶,沿着楼梯走上去,则是许许多多记录游踪的照片。
所谓文人,在平常人看来多半是比自己多了几分浪漫情怀者。只是此情何以寄托,各人有各人的方式。比如旅行,比如饮食。黄教授说他喜欢旅行,经常梦在旅途,记忆深刻的一次则是梦回茶马古道了。他在博客中写道:“在云南旅行,总是不断地与茶马古道相遇。古道像一部长篇小说杰作的情节线索,穿越世界级的高山大谷,串联无数的城镇和乡村,沟通不同的民族和国家,把它们结合成一个气韵生动的整体。”
大年三十,为风景漫步在异乡的人一定不多,乐在旅途的黄教授是其中的一个。他说,那年大年三十下午四点多钟在丽江,同伴累了,留在客栈休息,他一个人出去闲逛,一直走到光义街古色古香的仁和昌商号。他进去时,最后几个游客散去,只剩下位彝族姑娘,姑娘请他坐下喝一种叫‘云茶印象’的普洱茶。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品味普洱茶,印象深刻。“拿人生来作比,普洱茶仿佛是一种人到中年后的况味;拿文章来作比,又似乎是脱去了下笔惊人的笔调,而渐趋平淡自然的境界。”回京后,他专门去了一趟马连道茶叶一条街。买了宜兴紫砂壶、黑檀木茶盘、茶杯和茶道六用。打那以后,朋友来了,小坐的泡上一杯绿茶,不急着走的,他便取出那套家伙冲泡普洱,边聊边品,体会水性的变化。他说,以后十几年,朋友来访,都有普洱茶招待。
多半是六安瓜片的缘故,我因为喜爱那碧绿的颜色、明朗的滋味,就连同那里的人和山山水水一同偏爱了,准备采访时,就对这位出生在六安瓜片之乡的先生多了几分亲切感。黄教授的家乡正是安徽霍邱县叶集镇,地处安徽霍邱、金寨与河南信阳固始三县的交界处。黄教授说:“我的家乡靠近两个茶乡,小时候就常喝产自两地的瓜片和毛尖。这是个无水不茶的地方,很难见到有人喝白开水,而喝茶就是喝水的意思了,若是家中来了客人,除非特别要求,他是不会喝到白开水的。”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名家的笔下,有两处提到六安瓜片的地方。黄教授举例,在张爱玲的《半生缘》中,男主人公来自六安,他一提别人就说那是个产茶的地方。还有一处是梁实秋的《喝茶》:“有朋自六安来,贻我瓜片少许,叶大而绿,饮之有荒野的气息扑鼻。”这份来自家乡茶的“荒野气息”不仅是对家乡的眷顾和回忆,也练就了黄教授味觉对茶叶的敏感。他说,现在但凡绿茶,他是一定可以喝出好坏差别的。离开家乡后,每次假期他都会从老家带片茶或毛尖,自己喝也送给别人,工作后,还是常把家乡的茶带给老师和师母。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这是周作人的名篇《喝茶》里的句子。黄教授有许多关于周作人研究的著述,对于喝茶,他也赞同周作人的观点。若以文风比茶,黄教授说周作人的文章更像明前龙井,平淡而腴润,不属于词章派,运文思遣词句于“无法”,然而却耐人寻味,回味悠长。黄教授评喝茶为“闲适的象征”:“有人用‘忙里偷闲,苦中作乐’评价日本的茶道,我对前者深有体会。过去有文人斗茶说,常常在文学作品中提到文人对茶与水非常细致判断,比如泉水在晚上几更汲来,水才没有老味。在晚明小品中,这些闲适生活精神的体现很多。像张岱有一篇《闵老子茶》,写的就是斗茶。”那么,如今的文人以什么样的方式寄托闲情呢?“大家太忙了,无论是高校还是科研单位,身边人讲究喝茶的太少了。在现今的一些体制下,速成取代了闲适,时间的限制、目标的设定让这些变得很难达到了。钱钟书说‘大抵学问乃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虽然可说却不能全信。‘不用之用’是没有主观的功利目的而为之的,却是文化繁荣中相当重要的部分,比如流传至今的一部部文学经典。但现在以生存竞争为第一要义的大环境里,当代知识分子很无奈。周作人表述的是一种喝茶的理想境界,我也曾想像在阴雨或下雪天,来两个素心朋友,一起喝茶谈天。可那只是一种理想。”
茶香飘远,行者无疆。无论如何,能像黄教授一样,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走进香格里拉独客宗古城茶马古道边阿布家的老屋,边喝酥油茶,边听七十六岁的阿布老人喋喋不休地诉说古道的沧桑,或是在厦门的街道上走累了,走进一家茶馆,边品着铁观音,边浏览着流动的街景,这都是令人羡慕的事。
黄开发,1963年生,安徽霍邱人。文学博士。现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周作人研究、中国现代文艺思想、中国现当代散文。著有《人在旅途——周作人的思想和文体》、《文学之用——从启蒙到革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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