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起,我喝起茶来,每当抓一把翠绿的茶叶,放入透明清亮的玻璃杯中,再冲入开水,茶叶在翻滚一阵后,就泛出新绿来,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漫不经心地喝一口,心中的滋润自不待言!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我的一位老师就饮茶。他叫李龙生,是一位走南闯北的老艺人,他曾给着名京剧武生盖叫天打过下手。那些年,大家都穷,每月就二十几元钱的工资,而李龙生先生月工资八十元,算是高工资了。他先后三次受聘于桐城黄梅戏剧团担任武功教师,在这个翰墨文华的小城,提起他来,当时是无人不晓。李龙生十分喜欢喝桐城小花茶,而那时,茶农只是零星地在房前屋后种一点茶树,炒制出的小花茶,偷偷拿到街上去卖。茶叶制作工艺传统,但货真价实,二元钱就可买一斤上好的龙眠春翠了。李龙生先生喝茶是用一把紫砂壶,茶渍浸润的茶壶,黑中泛着殷红,那根系着壶盖的绳索也黑中发亮,有着腻腻的感觉。
打开壶盖,壶内结了黑森森的茶垢,再加上先生用嘴直接在壶嘴上饮茶,壶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每次都让我十分神往。先生说,茶能提神。无论是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还是晚上演出,他都捧着茶壶,往练功场上或舞台旁边一坐,喝上两口,便神采奕奕了。"文革"时没有人才的概念,凡有真才实学的都是"反动权威",李龙生是旧艺人,夹着尾巴做人,处事不事张扬,确实是他处涡流而不翻船的本事。当时还有一位老艺人,本事没他大,十分嫉妒他,时不时就制造一点麻烦。每逢这时,我总看到他捧着那把紫砂壶,神态平静地喝着小花茶,既不争辩,也不愤懑,依然耐心地指导学员们练功。老先生最后一次离开剧团,回江苏老家时,泪眼如断线的珠子,他说,到哪都会想到桐城,想到有兰草香的小花茶。他说,桐城小花茶有许多特有的品质,香味如兰,不甚制作,原汁原味,青翠入眼,他说他那把茶壶泡了二十多年的龙眠春翠,打开壶盖都能嗅到春天的气息!而我也感慨万端,先生的人品,不也如那把质朴的茶壶吗?外表圆润,不露棱角,而腹中深藏着许多令人惊叹的技艺,却又不事张扬,一切都顺着壶嘴,潺潺地流出,在默默中培养出许多优秀演员啊!
第二位令我神往的喝茶之人,是一位曾当过我领导的老干部。他叫徐基福,那时,他很年轻,戴一副眼镜,穿着蓝色的大衣,其风度如乔冠华,其口才,十分让人钦佩!他喝茶是用一只装止咳糖浆的玻璃瓶,那玻璃瓶洗得十分洁净,一把绿茶,泡在开水中,就如同泡开了一个春天!茶叶绿得纯净,绿得眩目,一芽芽似雀舌一般的小花茶,直立瓶中,如勃然向上的绿绦原野,又像初春的山林,萌动着一片山间云雾。那杯茶,总是让我侧目再三,不忍移开,总觉得那是观赏的,不是饮用的。
逢这时,那位领导总会论一番茶经,谈一些茶道,写过一本《茶经》的古人陆羽,就这样让我熟知了。他喝茶,是先嗅一嗅,你看他嗅茶的神态,就能感知他是多么地爱茶!他最初轻抿一口,人似凝固了,接着轻轻吹开云雾,再轻轻地喝着、品味着,一杯茶的优劣,都会在他这样的举动中得出结论。那位领导学历不高,可一部《红楼梦》却钻得很熟,其中情节和人物,经他娓娓道来,俨然一位红学家在给你讲课。他就在《红楼梦》里,考据出茶的医用价值,如,可消炎,可明目,提神,却积食等,茶叶于他,总能说出许多典故来。然而,他学会喝茶则是和他的命运有关的。"文革"时,老干部靠边,挨批挨斗,他也在其中。在痛苦中,家乡的亲戚常给他寄一些粗茶。他就泡上一杯,找一本《毛泽东选集》或马列着作,天天读着,不承想,既学会了喝茶,也学会了善辩善言的口才,后来平反,他竟调到党校当起了马列教员!逢他讲课,只见他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听的人鸦雀无声。看他喝茶,实际上我总是看到他喝茶时的境界,于豁达中,折射出老一代人逆境中的不屈不挠;于闲静中,又有几分情趣,在茶与烟的伴随下,他多了几分自信!
一壶绿茶,漾动着,弥散着,是春意的驻足与昭然,更是一种境界。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一切都像快餐,但我们更需要静下心来,泡上一壶绿茶舒展一下心境,在品茗中看看窗外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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