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红梅”暗香

那日在马连道茶城里，巧遇一张姓茶商，戏称其“张道人”。称其为“道人”，是因为以前不知道，做茶叶买卖的人里还有专买茶为存放，经年之后再出手的。“陈茶贵似金”，这说法古已有之。成了稀有之货的陈茶，如果论斤按两的卖，价格有可能比红木家具还贵。这不能不算“有道”。后在朋友的引见下，晤了另一位也好“藏茶”的主儿，来自福建的年轻茶商。走进他的店铺，只见货架上摆放着多个陶罐，据说都在百年以上。不光陶罐是老的，里面的茶叶也是老的，粘在一起的茶叶看上去只剩了“筋骨”，有沧桑感。茶商年龄虽然不大，可偏偏姓了陈，又因天天守着这历经百年沧桑的陈茶，让人肃然起敬，于是称其为“小茶仙”。这“一道一仙”“藏茶”的趣事仿佛让人闻到一股陈香。

在张道人的店里尝到的是一杯收藏数年的“九曲红梅”。茶叶放在一个纸袋中。打开袋子初一闻，这存放了数年的红茶让人联想起中药熟地和陈皮那种沉郁的香气？抓一撮放在杯里，只见这茶色泽乌润深沉，茶形弯曲像鱼钩。细观察，还发现那一个个很干松的“鱼钩”竟是互相“牵挂”着。冲泡之后，杯中茶汤鲜亮红艳似佳酿，一入口，又感觉有浓浓的红枣香味。坐定细端详，发现张道人模样长得有些古旧，颇像过去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伴茶聊的自然也是他的“陈茶之道”：“茶最早是什么？是药！”他指着杯中的九曲红梅说：“你看这茶，是有药用价值的，常喝能够温胃和治胃病。”张道人说，自古至今，茶在民间都有“济世疗疾”的作用。旧时百姓家里用陶罐藏着的陈茶，不是什么饮品而是“药品”，有消炎解毒诸效。“过去家家户户都那么穷，哪像现在的人肚子里有那么多油水，见天儿喝茶受得了吗？”

福建的那位喜藏古董级陈茶的“小茶仙”也印证说，陈茶效力很大，他用陶罐里的陈茶给自己的亲戚治过病，解毒效果奇好，但无须多用，冲泡一小块，当茶饮即可。“当初到乡下收这些老陶罐和陈茶时，老人们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指点这位年轻人关注陈茶的，也是福建茶界的前辈。“我也是受行家点拨，关注的比较早，所以才收到了一些。现在就很难了……”小茶仙还提出了拿茶作为对“生命轮回”的诠释。他认为茶叶要经历三次生命的绽放。“第一次是在茶树上的生长，采摘下树时，它‘死’了一回。之后，茶农在制茶过程中，又通过各种工艺将茶叶的香气、韵味开发出来，使茶二次焕发出生命之光。随着岁月的流逝，茶在存放过程中内部成分发生转化，茶叶中孕育出了新的内容和韵味，这是它第三次获得‘新生’。”

再回到张道人的店里。准确地说，张道人开的不是茶叶店，而是茶叶仓库。他的仓库非常大，有好几个，都是用来存放各种茶的，普洱、白茶、红茶什么的。张道人说，马连道这条街上不只是他一个人“藏茶”。这几年，关注“陈茶”的茶商越来越多。收藏红茶从六七年前就开始了。张道人与杭州有名的茶人陈师傅相识多年。大约10年前，陈师傅即开始萌生想法，做浙江的传统红茶“九曲红梅”。那会儿北京城里不少爱茶人还在热捧着绿茶和铁观音呢。精明的张道人觉得这是一个收藏红茶的好机会。听说历史上浙江本无红茶，这“万绿丛中一点红”是太平天国时期为避战乱，由福建迁移至此的茶农带来的，它是小种红茶的一种，历史上名称几易，但茶叶的制作方法还是遵循传统。当年，福建茶农在杭州周浦大坞山盆地种下了一片茶树，这地方沙质土壤，土质肥沃，四面环山，树木葱茏，风雪不侵，骄阳不烤；下有钱塘江水蒸腾，上有云雾缭绕，是最理想的茶树生长地。因此这一片茶树长得神足气旺，用采摘下来的茶叶制成的九曲红梅，以“细、黑、匀、曲”见长，堪称一绝。

后来，这“移民红茶”还在1886年获得了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食品类金质奖，1929年第一届西湖博览会上又获得优质产品奖，并被列为全国十大名茶之一。杭州老人都知道，上世纪30年代，在杭州最热闹的中山中路上，只有两家茶叶店，一家是狮峰龙井，另一家便是九曲红梅。可见当年的“九曲红梅”与“西湖龙井”是比肩齐名的。1992年,九曲红梅茶又被农业部茶叶质量监督检测中心鉴评为红茶中的上品。作为一位从业半个世纪的老茶人，陈师傅对于九曲红梅的品质自然比别人更清楚。

但自己制作的红茶被用来收藏，这是陈师傅没想到的。当张道人把自己存放了5年以上的九曲红梅给陈师傅品尝时，陈师傅自己也觉得很有意思，“刚制作出来的九曲红梅有一股梅香，可存放了几年之后的茶，味道确实醇厚了许多。”行家说，久放的陈茶由于茶叶内部有机物重组，不但香气温润、滋味醇厚，且产生药用价值。这其实是很值得科研人员深入研究的课题。陈茶内部有机物重组的说法，也让人联想到中药讲究用陈皮入药而不用鲜橘皮，用干枣做药引子而不是用鲜枣，说明橘皮和大枣里面有一些药性显然也是在物质转化过程中产生出来的。

陈师傅还说，用来收藏的红茶一般不要发酵完整，否则在存放的过程中能转化的内容就不多了。储存红茶也有讲究。最理想的是将红茶存放在陶或紫砂器皿中密封起来，因为陶器和紫砂器皿的透气性好，把存放红茶的器皿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不接触异味，避光即可。就气候来说，南方比北方更适宜存放茶叶，看来，“月是故乡明”。

听南北各路茶家“煮茶论道”一番，得出一个感悟：不是什么都以“鲜”为上，有些东西，比如红茶，又比如红酒，存放一段时间，让它们经历“二次成长”，那种“成熟”的滋味更是回味绵长，一如老家具那莹润的包浆，同属岁月的积淀。